1)
昨天,无意中看到微博上一位叫叶狄的博主,在声讨男友和小三。没什么悬念,俩人快结婚了,被小三劈腿。这位痴情女子独自来到婚房,却发现进不去门,于是在微博上诘问男友,为何在婚约已定的情况下移情别恋?又问小三,为何在明知对方即将结婚的时候劈腿插足?
天下从来不缺怨妇,尤其是现在,男女之间的游戏规则变得越来越现实和物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笃信情义无敌显然很幼稚。
正想跳过去,看别的内容,却发现留言中有人说,女孩是记者,已经跳楼,紧接着就看到了确切消息。女记者从11楼的婚房楼道窗口跳下,殉情而死。
很难过,很遗憾,这么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太不值。很多人在谴责男主潘某和所谓小三柳某。表面看来,如果潘某不负心女孩不会死,如果柳某不介入女孩不会死。但在我看来,是腐朽、轻率的生命观要了女记者的命。潘某负心和柳某介入,只不过过早的让女记者为不理智、不科学的生命观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2)
这些年,自杀率越来越高。从普通百姓到高级官员和高级知识分子。身份已经越来越多元,自杀的理由也越来越复杂,为情感为道义,为躲债为赎罪,似乎每一位死者都认为自己生无可恋,生无他路。
驻留微博几年,见证了著名法语翻译家孙仲旭先生跳楼的悲剧,跟孙仲旭先生并无交集,我只是因为喜欢奥威尔的《1984》和《动物庄园》,特意在网上对译者孙仲旭先生表达感谢,孙老师在微博留言,推荐他的最新译本,之后不久,他就从楼上飞身而下,结束了在深爱他译作的读书人心中,无比宝贵的生命。
让我最痛心的是著名诗人、评论家陈超老师。和陈超老师最后一面是去石家庄,听徐则臣讲长篇小说创作。我坐在陈老师后排,我甚至清晰地记得他沉甸甸的微笑和握住我手时的温度。我有幸编发过陈老师的诗歌和评论,但我最幸运的,是亲身见证了他真正知识分子风骨的一面。
一位非常有钱,或者说有大钱的老板,委托我请陈超老师写篇东西,陈老师当时回答说:“秀云,我知道他让我写什么,我不想写这样的文字。”
陈老师是唯一一位拒绝用自己的文字和富豪结交的人。是我至今认识的人中,唯一的一位。
正是陈老师当时的拒绝,让我知道,有些先贤大德,此世曾有。陈老师走后,不曾再见。
在陈老师去世后,我没有加入浩荡的悼念者队伍。我苟活于陈老师所弃绝的这个尘世,不想用他所不恋的方式追忆他,只希望他不为自己对肉身的弃绝而后悔,愿三世诸佛,护佑他在天有灵,静魂净心,安息天堂。
3)
死,原本是生命自然终结的最后过程,却成了很多人解决现实问题的最后手段,和逃避心灵困境的出路,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思维啊。
非常奇怪,我看到女记者殉情跳楼的确切消息时,最先想到的就是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这首广为流传的诗歌,几乎在所有受过教育的人心中驻留过,我也曾为这首诗歌而心神摇荡,并多次在作文中引用。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质疑这首诗歌的意义。在这首歌里,按照顺序的重要性排列,自由是第一位的,爱情是第二位的,生命与自由和爱情比,最不重要,属于第三位。
多么可怕!我们长期被这样的生命观熏染,那些没有太多人生历练的年轻人,因为失恋而放弃生命,就显得理所当然、毫不意外了。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把女记者自杀的原因归结于这首诗歌,而是在强调,我们有太多观念,是和生命的唯一性、重要性、不可替代性相违背的。
比如,我曾经特别喜欢的一则故事《鸡黍之约》,两个考生志趣相投,相约第二年的某一天见面杀鸡喝酒,到那一天,该去赴约的人忘了,为了能践行诺言,自杀身亡,因为肉体生命一天到不了,但鬼魂可以。
曾几何时,我把这个故事当做信守诺言的箴言戒律,直到今天我才看透了故事的荒谬。一个约会的诺言,今天去不了,可以明天;今年见不到可以明年,怎么值得用永不能再生的生命去践诺?我们的先祖,太拿生命当儿戏了!
4)
小的时候,我们特别熟悉一个故事,两个小女孩为了救集体的一只羊,一个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一个冻坏了自己的腿。在价值观还懵懂的青少年时期,用宏大的理论笼罩,让孩子把羊的生命看得高于人的生命,无论任何理由,都是反人性的。都是要高度警惕和深刻批判的。
在我们的思想意识深处,在我们的文化体系内部,有很多这种轻视生命的理论,比如,舍生取义,最著名的莫过于孟子的舍生取义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一个“义”字,看起来重若泰山。可是,何谓义?谁的义?哪一种义值得用生命换取和捍卫?又有多少人以义之命让天下生灵涂炭?
类似还有杀身成仁,舍生忘死,舍身求法……你可以自己想象和回忆,我们意识深处、埋藏着多少类似漠视生命的格言、警句、成语、故事?出于某种自求安好的心理,我不罗列。
前天吃饭,席间有一地方领导,讲了一位中国留学生的故事。这位从小在中国长大的学生,到西方某国家留学,期间在超市打工。有一天进来一位持枪抢劫犯,抢劫犯得手转身之际,我们的中国留学生砸昏了劫匪。按照我们的逻辑,这位留学生一定会被当作英雄大肆宣传,但在那个国家,他被超市炒鱿鱼了,理由是,他的行为给别人的生命带来了威胁。
即使故事是假的,我也认为这个故事的逻辑是符合人性的,是值得肯定的。
前一段时间,日本电视台采访一位街头青年,问他,你愿意为自己的国家出生入死吗?日本青年说:如果一个国家让自己的青年用生命去换取利益,这样的国家让他灭亡好了。
日本青年的话,让人忍不住一笑,这一笑,有多少梦醒后的痛楚和释然。
请媒体宣传部门,请教育系统,再也不要宣传人为了抢救或维护集体和他人财产而牺牲生命行为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再也不要夸大爱情的价值、道义的价值,生命才是最神圣、最至高无上的,生命一定是高于爱情、高于所谓义理,甚至高于信仰。我看到影视作品大面积杀人的场面就痛心疾首,每一个生命多么偶然,多么珍贵,但在战争面前,在信仰面前,在一些空洞虚妄的理论面前被如此漠视,并被大肆宣扬,罪莫大焉。
尤其是现在,一度计划生育政策,让绝大部分家庭成员仅有几口人,一人有难,天塌地陷,再灌输不珍重生命的理念,无论是任何理由都是不可宽恕的。
5)
没有过生离死别,你永远也体会不到亲人永不能再见的痛楚。死亡不仅是逝者的消亡,也是对生者毕生的折磨。你在所处身的世界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你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想起逝者的眼神、微笑或者一句话,你看到逝者爱吃的东西,看到相像的面孔,都会让你心中一疼,无论你多么努力,那个人,再也不能相见,这份痛楚,永不能弥补。
我父亲去世之后,有很长时间我抬不起头,我觉得自己太失败了,我这么努力,还是让自己父亲这么年轻就失去了生命。我不知道他种了一辈子庄稼的手去了哪里,幻想世界的尽头依然有他慈爱的目光,我甚至去医院看病,我找一位医生,仅仅因为医生的名字中有和父亲名字重合的字。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离去,你是不能理解死亡的。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想告诉世人,既然来到人世,无论遭遇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说什么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说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说什么生不如死,只要一息尚存,只要有生的欲望和可能,就要选择活着。在任何情况下,选择活着,活下去,是最尊贵、最文明、最值得敬重和倡导的英雄行为!
“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中国人最明智、最人性、最先进的思想观念。好过那些夫子高士的宏论喧哗千万倍。
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有一大段著名的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生和死,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挣扎和选择。请珍惜你生而为人不足百年的时光,不要幻想“那从来没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好过今生今世。请千万记住,生死关头,把生放在至上的位置。因为个人的生命是唯一的,是不可替代的。
最后,让我们共念一声南无大愿地藏菩萨摩诃萨,愿逝者安息!阿弥陀佛!信不信佛是一回事,为所有逝者祈一份福报,算是一种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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