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把爹妈写成什么样
看作品,只要写爹妈,一切语言、形式和结构,最终都只为一个基调——勤劳、善良、朴实、无私地敬老爱幼、正直……主流价值观的词语都能堆积到爹妈身上,好像爹妈是这些词语定制的。事实上,爹妈也是坏小子疯丫头长成的,打嗝放气骂街喝酒浑身毛病,甚至父子反目,母女成仇也不在少数,可一诉诸笔端,这些阴暗面就像被筛子过滤掉了,只剩下光芒四射的好。别人一看,还以为你命好遇到神一样的爹娘,却不知道你笔下的爹娘和现实中是有差距的,差距还不小。
记得第一次看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那个眼看着情人强奸了自己女儿的母亲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们一写基本就让这位母亲拼了。母亲嘛,孩子危难时刻不顾一切才行,怎么能如此苟且?耶利内克《钢琴教师》中的母女,彼此厌弃,让我也很诧异。我们的文字中是很难出现这种母女关系的。我们写父亲,写母亲,要么把一切献给祖国,要么把一切献给儿女,献给谁其实都一样,就是伟大,无私,正直。这真是委屈了爹妈们。爹妈们原本也想烂漫一把,偷偷吃次冰激凌,看场电影什么的。也想买件好衣服臭美的,这一下可好,集体被架上去了,只能无私,只能勤劳,只能完美。不这样怎么能当爹妈呢?当儿女的写爹妈的时候也为难,对爹妈其实诸多不满,可写了会不会让人笑话呢?爹妈会不会生气呢?诸如此类的顾忌让文学作品中的爹妈形象模式化了。尤其是基层初写者,一看开头就知道爹妈什么样。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区别就是乡村爹妈有的用土坯模子,城里用水泥模子,知识分子的爹妈讲究点,用宣纸端砚之类,画出来更斯文些。至于爹妈的真实形象,基本被华而不实的文字遮蔽了。
矫饰爹妈就衍生出许多矫饰的情感,比如母亲节、父亲节,网上一片孝子贤孙,以至于有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很低调地嘲讽道:你在网上这么孝顺,你爹妈知道吗?
在这一点上,特别佩服王蒙老师。看他的《活动变人形》,为小说中那个饱读西方哲学,却放浪形骸的父亲形象大为震惊,也包括那位把一盆滚烫的绿豆汤浇到丈夫身上的母亲形象,也是一种颠覆。后来看他的一系列自传,才知道他小说中的父母形象非常写实。这真太需要勇气了,当然,更需要一种思想的智慧。没有对人生的深刻思考,是无法写出这种父母形象的。
母亲、父亲、教师、医生、清洁工……我们有太多这种被语言暴力模式化的角色。其实,他们和售货员、小商贩、公务员等其他角色一样,只是一种身份认定,他们是芸芸众生中普通一员,他们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须无私,必须奉献,必须完美,他们本来就有你我什么该有的欲求,也一定会有你我都有的缺陷,作为写作者,没必要刻意回避这一点。他们能承担该承担的责任,尽到人之本分就是大德。让爹妈从神活成人,才好。
矫饰,是写作的大忌。
文学,可以写神的光芒,但更要写人性的深度。
